第543章 剜肉去疾(1 / 2)
第543章 剜肉去疾
「唏律律—」
八月的关中,骄阳似火,却压不住京畿道官场上彻骨的寒意。
半个月前,太子刘烈奉皇帝旨意率领诸司官员京察京畿道的消息,开始由东向西的传播开来。
如今半个月过去,长安城东的宽阔官道上,由两千馀名精干官吏与上万神武天骑组成的庞大队伍,宛如一条玄色的巨龙,缓缓抵近长安春明门。
兵甲碰撞之声丶马蹄叩击石板之声,汇成一股令人室息的威压,令人心生畏惧。
街道两旁的百姓屏息观望,心中虽然害怕,却忍不住凑来看热闹。
春明门外,以长安留守丶西国公厝本为首的八百馀名官员并三千馀吏员,此刻早已冠带整齐,
垂手恭立。
「殿下千岁丶千岁丶千岁」
当太子的车驾停稳,众人齐刷刷作揖行礼,唱喏之声山呼海啸般响起。
只是车驾的帷幅并未掀开,只有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诸公辛苦,孤舟车劳顿,今日便不与诸公相见,待明日紫宸殿朝会,再议公务—
刘烈的声音传出,而作为东宫随身太监的张承业也笑着对厝本等人行礼作揖,随后唱声道:
「启驾,入东宫。」
车驾未作片刻停留,径直穿过百官,驶入那已沉寂多年的昔日长安城中,只留下原地一众官员,面面相,脸色煞白。
太子连面都不露,其态度之冷硬,远超他们最坏的预料。
厝本的脸色变得难看,只能压低声音对左右道:「令人去府上议事。」
「是—
左右官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而厝本也在太子及官员们进入长安城后乘车马车,返回了自己的西国公府。
两个多时辰后,二十馀名正五品以上的留守官员齐聚西国公府正堂,阳光洒入堂内,映照着一张张惶惶不安的脸,气氛十分压抑。
厝本端着茶盏细细品茶,时不时扫视众人,面对他的不开口,终于有人忍不住询问道:
「国公,太子今日是什麽意思,难不成真的要在关中引起动荡?」
面对这名官员的询问,厝本手上动作顿了顿,沉吟片刻后放下茶盏,缓缓开口:
「京察是陛下的意思,至于太子想办到什麽程度,明日朝会看太子如何表态便知分晓,汝等不要自乱阵脚。」
「若是真的事不可为,大不了老老实实在图籍文册中补上便是借本话音刚落,淇国公刘英谚之子刘前便按捺不住,冷哼道:「某等父辈与西国公您皆是随陛下马上取天下的功臣,如今不过是隐匿了些许田亩,难道太子还能将您等叔辈往死里整不成?」
「哪怕太子不在乎,却也得考虑考虑陛下的态度,不看僧面看佛面!」
英国公之子王怀恩也附和道:「太子与某等相伴而长大的,性情温和,此番想必是走个过场,
给陛下一个交代罢了。」
「如此甚好——」
「如此则最好不过了—」
众人闻言,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而身为西国公的厝本则是看着这群犹自沉浸在从龙之功旧梦里的勋贵子弟,心中虽觉不妥,但也存了一丝侥幸。
「是啊,太子毕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总该讲些情面。」
想到此处,他不免开口道:「具体如何,待明日朝会便知晓,眼下先静观其变,不要自乱阵脚,自己吓自己。」
「时候不早了,都先回去衙门当差吧,莫要走漏了风声。」
「太子刚来,某等便聚集一处,始终是不好的。」
见厝本这麽说,群臣也只能起身向他告辞,而厝本则是点头令家丞将众人送出门去。
与此同时,已进驻东宫的太子刘烈,此刻则是坐在主位,目光扫视严可求丶郭崇韬丶赵光逢及卢质等四人。
「今日情况,四位先生也都看到了,不知明日朝会,某该如何应对?」
刘烈心里自然是有盘算的,但他还是想听听四人建议,更何况只有自己时常询问,才能显示出四人的重要性,让四人感觉自己深受重用。
因此在他目光下,严可求三人尽皆沉吟,唯有郭崇韬率先开口道:
「殿下,明日朝会,您不必表态,亦不必动怒,只需明言此行乃奉旨办差,一切依《大汉律》
及《考成法》行事即可。」
「不表态,便是最强的表态,让都察院丶刑部丶大理寺丶六科按章程清丈田亩丶核查图籍文书2
「殿下手握大义名分,又有神武天骑在手,何须与他们等做口舌之争?」
「只要章程无误,证据确凿,便是陛下也无可指责,此乃阳谋,迫其自乱阵脚。」
见郭崇韬所说的与自己所想的相差不大,刘烈微微颌首,而严可求也在沉吟过后说道:
「郭公所言极是,然眼下非常之时,当用霹雳手段!」
「臣以为首恶必办,擒贼先擒王,是以殿下理应从以西国公丶淇国公丶英国公等三家为首的这十五家勋贵查起!」
「他们田亩最多,关系网最盘根错节,若是每个人都乾乾净净,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先查他们便是敲山震虎,足以让整个关中的魅胆寒!」
刘烈点头,同时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两位先生说的都不错,然律法为尺,分寸不可乱。」
「既然要查案,那便要查得铁证如山,让人无可挑剔。」
「每一亩隐田,每一笔亏空,都要有文书丶人证丶帐册相互印证。」
「案卷要做得如同铁桶一般,经得起天下人审视。」
「如此,方显殿下并非意气用事,而是秉公执法,为国除囊。」
「此案之后,《大汉律》之威严,将深入天下人心。」
刘烈在普宁县做过司户,自然知道司户的图籍文册有多繁杂,又有多少猫腻。
只有把这些猫腻都找出来,把案子办得铁证如山,洛阳那边才不会有人挑自己的理。
在刘烈这麽想的时候,卢质则在气氛安静后开口道:「殿下谋略深远,然办案亦需讲究手段。」
「臣以为,眼下可令六科给事中们动起来,将查案之风声透漏给市井小民。」
「关中百姓苦贪官污吏久矣,若是将风气带动,届时关中必然街头巷议,舆情汹汹。」
「届时,关中这群贪官污吏便是想暗中串联丶转移罪证,也难逃万千耳目。」
「殿下您手握大义,掌着强兵,再占了民心,何愁大事不成?」
刘烈听罢不断点头,心中犹豫尽去,不由深吸口气道:
「既是如此,明日便按如此章程操办,然京察官员大多稚嫩,还是得仰仗四位先生操持才行。」
「殿下言重了—
四人连忙作揖自谦,而刘烈也随即令人传膳,与四人共用晚膳后才各自返回院子休息去了。
在暮鼓作响下,长安城内的达官显贵似乎都收敛了不少,就连百姓都能感觉到近来十分安定。
许多百姓联想到今日浩浩荡荡的队伍,无须六科官员掀起波澜,百姓们自己便讨论了起来。
兴许是听到了许多百姓的议论声,许多心中有鬼的官吏可谓辗转难眠。
在这种煎熬中,漫漫长夜终究被晨钟破开「铛..铛.铛..」
晨钟馀韵中,长安留守的官员也是时隔许久的再度早起上朝,分列左右。
新旧官员泾渭分明,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而西国公厝本等十馀名勋贵则是都在队伍前排,
时不时用馀光打量金台之上的刘烈。
刘烈身穿玄衣裳,眼看百官入班结束,当即便开口说道:「京畿乃国家根本,故此陛下时常忧心京畿吏治,特命孤前来京察。」
他的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官员耳中,字字如锤。
「此次京察,一应事务,皆由都察院丶刑部丶大理寺丶六科依《大汉律》及《考成法》办理。」
「有司大胆去查,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位,一查到底!」
「若有敢阻挠办案丶威胁官员者,视同谋逆!神武天骑,将全程护卫诸位安危!」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留守的官员们面无人色,京察官员们则是跃跃欲试。
感受着四周的骚动,西国公厝本只能硬着头皮出列,试图挽回:「殿下,京畿道多年来太平安定,臣以为——」
「西国公!」刘烈直接打断,目光平静却冰冷地扫过他:「此乃陛下旨意」
借本浑身一颤,所有话都被堵死在喉咙里,只得躬身退下,再也不敢站出来。
「既然无事要奏,那京察自今日而始,有司不可阻拦。」
刘烈见无人出头,当即便走下金台,而鸿胪寺的官员也连忙唱声趋退。
百官三唱千岁,随后按照班次退朝,旧臣脸色难看,新臣则喜上眉梢。
长安城久违的朝会便这样不欢而散,而散朝过后的都察院丶刑部丶大理寺丶六科等京察官员如同出神猛虎,在神武天骑铁蹄的护卫下,手持文书,直扑名单上的十五家勋贵府邸丶别业丶田庄。
宣阳坊内英国公府的乌头门紧闭,门前两排长戟与族旗彰显其地位。
换做曾经,百姓根本不敢在此久留,然而此时的郭崇韬却亲自率领上百名官吏组成的队伍,在五十名神武天骑的护卫下来到此处。
神武天骑下马护卫郭崇韬左右,郭崇韬则是冷着脸走到乌头门前:「叩门!」
一名天骑兵上前,用手中刀末端重重砸在门上,声响震耳。
乌头门开了条缝,露出了其中家仆的面孔,而家仆则是警惕道:「那支兵马当差的?不知这是英国公府上吗?惊扰了贵人,你们——」
「砰!!」
「矣唷——」
「奉朝廷旨意,京察办案!」
郭崇韬根本不听他废话,伸出手推动乌头门撞在家仆脸上,引得其哀豪的同时,直接亮明身份。
左右的神武天骑直接顶开乌头门,露出府内数十名手持大棒柴刀的家仆。
他们惊恐看着眼前被神武天骑所拥簇的郭崇韬,而郭崇韬只是扫视众人,随即喝道:「原地跪伏,擅动者,以抗旨论处!」
不等家仆有所行动,郭崇韬则是看向身后的上百名官吏:「封存帐册丶清点人口,控制各门!」
「是!」众多官吏冷汗直流,哪怕他们是京察队伍,可他们对英国公府终究没有重罪实据,只掌握了些隐匿田亩的小罪罢了。
这位东宫的属官如此横行无忌,只怕是将英国公府得罪死了想到这里,京察官吏们只能硬着头皮按照郭崇韬的指令开始搜查英国公府,而相较于郭崇韬的横行无忌,其它京察队伍就比较斯文了。
饶是如此,若遇到阻拦京察队伍搜查田庄丶宅邸的家仆,神武天骑依旧大胆出手,根本不怕有人事后报复。
在京察队伍当差查案的时候,随着卢质不断安排人在《国报》和《京报》及街头巷尾的宣传下,关中百姓也知道了朝廷派出京察队伍来巡查京畿。
一时间,许多胆大的百姓都开始匿名向报社举报各自州县犯事的官员,而守在报社的京察官吏们则是将这些检举都收集汇总,派出京察队伍从长安向整个关中搜查而去。
两千馀名官吏的数量很多,可平均调派到州县上就没有那麽多了,但架不住京畿道比关东先发展数年,故此京畿道的坏事也比关东多。
在京察的队伍不断查案下,关中快马日夜不停的将来自各处的卷宗罪证送入东宫。
「英国公府隐匿田亩初步查实逾四百三十一顷,纵容家奴殴毙人命三起!」
「淇国公府强占民田三百五十二顷,其渭南庄头刘莽已招认!」
「长安县令周正革职,在其衙内搜出历年贿赂帐册,抄没其财二万七千八百五十二贯,宅邸一座,别墅三处,上等良田十二顷馀五十亩,下田二十四顷七十六亩。」
「万年县—」
东宫内,刘烈站在关中沙盘前,目光在沙盘上来回扫视,而身后的卢质则是禀报着京察队伍查获的情况。
主位案头的卷宗已堆积如山,每份卷宗文册中记载的数目都令人膛目结舌。
京畿道这群官吏勋贵所隐匿田数以「顷」为单位,隐漏税赋无可计量,欺压良善丶狱卖官之事更是罄竹难书。
这场京察开始不过半个月,其内容便已经令刘烈都感到了愤怒,他不敢想像自家阿耶见到后会如何生气。
想到这里,他深吸口气道:「将这些卷宗文册全部抄写,正本发往洛阳交给陛下,副本留下用于裁判。」
「是—.」卢质恭敬应下,心里也不免咋舌。
他虽然是进土,也大概在过去的经历中能猜到官吏贪腐情况,但他也确实没想到,京畿道的官吏能腐败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后怕,但他怕的不是京畿道这群贪官污吏对自己的报复,而是后怕洛阳城的那位。
若是那位什麽都不知道,他卢质是半点不相信,毕竟过往京察的规模都不大,显然是那位有意放纵。
正因那位如此放纵,这些勋臣官员才会愈发挑战底线,直到朝廷收复大半云南后,那位才真正展露了手段。
卢质只觉得心里发寒,那位虽然培养了众多学子官员,可那位也从未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弟子。
他们这群人就好像是农户家中的耕牛,没有耕牛耕地是不行的,但耕牛若是耕不动地了,那位便会果断将他们解决。
卢质只能在心底提醒自己,日后莫要步这些人的后尘。
这般想着,他便按照刘烈的意思,命人将这些卷宗文册抄写,将正本发往洛阳而去。
与此同时,在刘烈京察京畿道并搞出如此大动静的时候,洛阳则是有无数官员试图奏表,称京察牵连深大,波及无辜者甚广。
对此,刘继隆根本不予理会,哪怕就是刘英谚丶王思奉奏表求情,刘继隆也没有回应他们的奏表,而是安静等待。
时间不断推移,百官们的闹腾愈演愈烈,只是随着刘烈将各类卷宗文册送抵洛阳,这些官员瞬息间便消停了下来。
「至七月二十日,京察牵扯正三品以上官员六名,正四品十五名,正五品三十二名,正六品——...」
「今京察尚未结束,然查出京畿道隐匿耕地五千六百二十顷馀六十七亩,隐漏税赋无可计量,
欺压良善丶狱卖官者六百五十七人,牵连者不下二万,抄获金银铜钱及古董字画,宅邸别墅折色不下二百万贯。」
贞观殿内,西门君遂诵读着卷宗的汇总,只觉得汗流决背,口乾舌燥。
殿上,三省六部及五军都督府包括内阁等上百名官员更是焦虑不安,只是几个呼吸时间,便往金台看了不下五次。
金台的主位上,刘继隆面色如常的听着西门君遂诵读,直到诵读完毕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是八月初五了吧?」
「回陛下,今日是八月初五。」
西门君遂汗颜开口,听出了自家陛下的意思。
现在是八月初五了,但针对京畿道的京察还没有结束,而这些卷宗都是大半个月前发出的。
不过半个月时间就查出了那麽多东西,那现在过去那麽久,又该查出了多少东西呢?
一时间,殿上许多官员喘喘不安,毕竟他们也没少做隐匿田亩,隐漏赋税的事情,家中子侄欺男霸女的事情虽然他们没有询问过,但若是真的按照《大汉律》严格执行,那他们肯定跑不了。
按照《大汉律》,强抢民女和强取豪夺等重罪,基本属于斩首之刑,情节较轻者流放,
聚众闹事,打架斗殴和调戏百姓,满十二岁便要受杖刑,不满十二岁者,处其父母杖刑。
隐匿田亩丶隐漏赋税,按照情节严重,分别处于双倍到十倍不止的惩处,还会被论罪削官。
如私下贿赂丶狱卖官者,最轻流配本宗亲眷,最高夷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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